第二百八十三章 双喜(2 / 2)

明初的时候,因为天下动荡,所以认父子和认兄弟的事尤其多,比如朱元璋就认了许多的义子。

这郑和郑公公是什么人?那可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心腹,执行下西洋国策的领头人!

他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实力,完全从紫禁城里走了出来,将来要干的可是统兵数万,舰船无数,巡视四海的大事,这天底下,有几人能有他威风。

邓健倘若真能认郑和做干爹,就意味着,他也已成了不同寻常的宦官,他超脱了,升华了,已经不是寻常的宦官可比的了。

邓健压抑着内心的激动,却匍匐在地,不敢抬头起来。

朱棣今日的心情显然很好,听了张安世的话,便对郑和道:「三保,你自己拿主意。」

郑和微笑,其实张安世当着陛下的面把话说到这个程度,这事儿……其实就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。

张安世乃是太子的妻弟,未来的国舅,而且陛下显然也已起心动念,对此没有反感。

至于这个邓健,却是东宫的人,而且此人极有可能,在太子登基之后,取亦失哈而代之,成为宫中的大太监。

任何一个宦官,其实都会考虑自己的身后事,自己伺候的皇帝老了,新的皇帝克继大统,可新的皇帝自然有他的一套在东宫的宦官班底。

那么老太监们就变得尴尬起来,运气好的,可能还能留在宫中受到尊敬,运气不好,可能就直接打发去给先帝守陵了。

倘若认下邓健这个干儿子,可能现在没什么,可到了将来就必有大用处了。

而且……

此时,郑和心里不由得想,张安世这样做,莫不是太子的授意?借着邓健,变相的支持下西洋?

郑和没有思考很久,便极认真的道:「陛下,若邓健有这样的心思,奴婢也是无依无靠,愿视其为养子。」

朱棣满意地颔首道:「如此,那么朕也准了。」

邓健几乎像恶狗扑食一般,热泪盈眶,毫不犹豫地朝郑和磕了一个响头:「爹,爹……爹……」

这一声声呼唤,倒也让郑和生出了触动,他和邓健,都是苦命之人,如今……自己也算是在这世上多了一个牵挂了,虽这是利益的结合,可人终究是血肉做的,对于郑和这样无父无母,没有兄弟子女的人而言,这一声声干脆的呼喊,却也不禁让他眼眶微红。

于是他上前,搀扶起邓健:「健儿……」….邓健此时有些哽咽,他确实是敬重郑和的,而且拜他为父,收益极大。

他更感激张安世,承恩伯他……他为了我……真的是什么事都想得出,他心里

总惦记着咱,他……

一念至此,邓健的眼泪就忍不住哗啦啦的落下来。

朱棣倒是对此,颇为乐见。他喜欢三保,因为三保是个坚韧的人,在朱棣这样军中出身的人看来,哪怕三保是宦官,也一样有令人钦佩的品质。

让他有个义子也好。

「陛下。」张安世一脸感触地道:「今日能见他们成为父子,臣也是感触良多,父子之情,臣……已没有感受了……」

说到这里,张安世想到了前世的父母,心里不禁唏嘘和一阵酸楚。

「今日能见他们如此,臣也跟着一起高兴,将来他们父子一定可以同舟共济。所谓上阵父子,打虎亲兄弟,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父子和兄弟更牢固呢?」

朱棣也不禁唏嘘:「是啊,上阵父子兵,打虎亲兄弟。」

这令朱棣想到了靖难的日子,自己和儿子们那时却没有这么多算计,有的只是并肩在一起,与建文一决生死。

「要不,就让邓健也跟着郑公公一道出海吧!臣想好了,臣那三十艘船,就让邓健领着,如此一来,他们父子之间也可以相互关照,有邓健伺候着郑公公,想来陛下也放心一些。」

邓健:「……」

邓健依旧还在哗啦啦的流眼泪,只是这眼泪的性质好像有点变了。

朱棣听罢,微微沉吟,口里道:「你说的也有道理,不错,有这父子在,出了什么事,也可照应,海上凶险,九死一生,总要有最信得过的人。」

邓健一听凶险,听到九死一生,就下意识的哭得更厉害了。

他还拉扯着郑和的手,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襟。

倒是朱棣一拍大腿道:「张安世啊张安世,朕的身边,就属你鬼主意最多,好的很,此番下西洋,三保为正使,邓健便为副使,三保统帅舰队,邓健则统领你那三十艘舰船,方才你说同舟共济,这话一点也不错,这汪洋大海之中,无论是士兵哗变,还是遭遇海盗,甚至因为疾病而无法料理,他们父子只要有一人在,便依旧可以镇住局面,邓健……」

邓健一下一下地抽泣,身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,眼泪依旧还是止不住。

此时,也没人分辨他是因为刚刚认了一个爹,还是因为其他缘故哭得如此动情了。

听到朱棣的叫唤,邓健啪嗒一下跪倒,哽咽道:「奴婢……奴婢在……」

朱棣认真地看着邓健道:「你新认了三保为父,朕来问你,你可愿意随三保出海吗?」

邓健哭啼啼地道:「愿……愿意……」

朱棣看着他依旧满眼泪珠,感慨道:「不必哭啦,朕知道你也是真性情的人。」….随即,朱棣对亦失哈道:「过几日下旨,昭告天下。」

没多久,张安世便心满意足地和邓健一道出宫。

邓健一路还哭哭啼啼的。

张安世道:「别哭了,别哭了,邓公公,你咋哭这么久。」

「咱……咱……」邓健想说点什么,可发现有些话是不能说的。

他委屈啊,好好的认个爹,怎么认着认着就要出海了呢?

自个儿割了自己的蛋蛋入宫,图个啥?

难道图那海上风浪大,图那里海盗多,图在海上长年累月不洗澡?

张安世倒是安慰道:「邓公公,你听我说,你往好处想一想,男儿志在四方……」

邓健可怜巴巴的样子道:「咱不是男儿。」

张安世又道:「难道光宗耀祖,你也不乐意吗?」.

「咱祖宗要晓得俺做了宦官,怕要从坟里跳出来。」

张安世:「……」

张安世一想,似乎也颇

为道理,于是不由感慨:「不管怎么说,木已成舟,横竖都要去,索性硬气一些,过几日,你来我那,我有事交代。」

邓健还是觉得委屈,眼泪依旧止不住的拼命的流,终究忍不住的道:「承恩伯,你说实话,你方才叫咱一起去面圣,又叫咱去认郑公公做干爹,是不是成心的?」

张安世心里唏嘘,我这是为了航海大业啊,是为了家国天下,大明想要巩固下西洋的成果,修补这一段历史遗憾,唯一的办法,就得靠你邓健了。

当然,张安世自是不能这样说的,他看着邓健死死盯着自己,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,他张安世毕竟心善嘛。

于是张安世道:「我这样傻,我有这样的脑子吗?我只是一时兴起,谁晓得……」

邓健心里狐疑,不过不得不说,他心里好受了一些,便道:「以后没有咱照料你,你可怎么办?」

张安世立即就道:「放心,放心,姐夫和阿姐会另派人的。」

这话不说还好,一说,邓健终于没憋住,呜哇一下,放声嚎啕大哭。

他似乎想到了更坏的情况,自己作为太子身边的人,他一旦出海,必然会有人取而代之,他若侥幸没死在海外,等回来,只怕太子和太子妃,还有张安世,也已被新人给霸占了去。

张安世只好拍打他背,耐心地安慰起来:「乖,我说错了话,咱不哭,咱是真汉子。」

过了两日,太子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将张安世叫到了东宫。

还没进张氏的寝殿,朱瞻基便在殿外截住了他:「阿舅,你完啦,父亲生气了,说要好好敲打你呢!」

张安世道:「瞻基啊,乖,别胡闹,咦,你怎么也清瘦了?」

朱瞻基垂头丧气起来,道:「母妃训斥了我,说不该说阿舅的坏话,说我没良心,我心里不痛快。」

张安世笑道:「你想开一些,阿姐也不是诚心骂你的,来来来,阿舅抱一下,这世上只有阿舅最疼你。」….说罢,抱着朱瞻基亲一口,朱瞻基忙别过脸去,一脸嫌弃地道:「阿舅,脏脏。」

张安世顿时怒了,道:「你这没良心的,都说子不嫌母丑,你嫌阿舅脏,就是嫌你母妃脏,你小小年纪就这样,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得了?天哪,张家不幸……」

他正说得起劲,殿内似乎朱高炽听到了张安世的动静,里头传出声音道:「进来,进来。」

张安世没功夫理朱瞻基了,便放下朱瞻基,一溜烟的走了进去。

此时,张氏正在低头刺绣,朱高炽则背着手,在殿中踱步。

见到张安世来,朱高炽皱眉道:「哎,你怎么向父皇提议让邓健出海呢?邓健平日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何况……这下西洋,确实……」

他摇摇头,对于下西洋的主张并不认同。

当然,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对此都不认同,这其实就是人的局限性,即便是太子朱高炽也不能免俗。

只见朱高炽又道:「你自作主张,这邓健一去,就是向父皇说,我也支持出海。」

「安世啊,父皇对的事,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要极力支持,可有些事……我身为太子,岂可一味的顺从?大丈夫有所为,有所不为,出海靡费太大了,即便是银子都是内帑出……可对国家和万民有何利?」

张安世道:「谁说没利,没有下西洋,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利呢?」

朱高炽道:「你不许顶嘴。」

张安世只好道:「噢。」

朱高炽接着道:「朝中的事,没你想的这样简单,父皇……」

「咳咳……」突然,张氏咳嗽。

朱高炽看向张氏。

张氏放

下刺绣,款款站起来,才道:「好了,太子殿下,该说的都已说了,我家安世是胡闹一些,可有些时候,不也顶聪明的吗?安世这样做,有他的道理,太子殿下只计算着国家的这点钱粮,可殿下有没有想过,是谁为宫里头找来这么多银子的?臣妾怎么没见别人找着这些银子来?」

张氏顿了顿,又道:「关起门来,咱们就是一家人,有些事,孰对孰错,臣妾是妇道人家,朝中的事可能不懂,可殿下难道就认为只有殿下是对的?依我看哪,试一试也好,男人们都不敢试,难道还让妇道人家们去试吗?」

「这天底下的事,就和这纺纱一样,不能故步自封,当初这安世的纺纱机拿出来之前,谁不晓得从前的纺纱机好呢,可又如何?咱们没见过的东西,就可以一直视而不见?」

「至于邓健,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是好的!殿下,咱们身边不缺伺候的人,可缺的却是能独当一面的人。安世这次做的对,只是以后啊,有什么事,别都藏在肚子里,要先和我这姐姐的,还有做姐夫的商量商量,别总是事后才给我们知道,让我们措手不及。」

张安世立即就表现出了合格的态度,一脸诚恳地道:「我错啦,下一次一定改。」

朱高炽憋着脸,沉默了老半天,终究道:「对,太子妃说的很对,安世,你要稳重。」

张安世便很认真地道:「姐姐,姐夫,知道了,要稳重。」

朱高炽脸色缓和起来:「总的来说,安世是个好孩子。」

张氏笑了笑道:「臣妾倒觉得,安世长大了,哪有什么总的不总的,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。」

朱高炽点头道:「对,天底下……最好。」

张安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,又跟姐姐和姐夫聊了一会,最后好不容易从寝殿里摆脱了出来,便让人寻了邓健来。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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