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仅不知道慕容家的老家主是靠着各种秘法吊着一口气的,她甚至根本不认识慕容家的老家主——她的外祖父。
湛弘昌知道的也不多,用他的话说,他知道的那些也多是通过只言片语间的信息得来的,只知道老家主其实病了几十年了,慕容家家大业大,但实权都还在老爷子手里攥着,这些年底下那些个子子孙孙为了哄着老爷子分点肉汤出来,几乎是削尖了脑袋铆足了劲地找那些个长生的秘法。
与知玄山的联姻,亦是这个目的。
那几年的知玄山,名声已起,长老与为数不多的几位授业老师都很齐心,纵有想要钻空子的宵小也难以如愿,但知玄山上自有秘宝的消息传出,远在千里之外的慕容家便已经起了心思。联姻,自然是最好的法子。
听闻起初送来联姻的是慕容家的二小姐,性子活泼好动,很是适合知玄山这样的地方,只不知为何后来送来的却是慕容家的大小姐,性子娴静温柔。湛弘昌说到这里,亦是无奈长叹,“兴许,若最终嫁过来的是那二小姐,便也没有后面这许多事了吧……到底是天意弄人啊!”
是天意弄人还是人为设局实在不好说,但事实就是,最终嫁来知玄山的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少艾,那个让古井无波的三长老湛炎枫一眼万年的姑娘。
湛弘昌说,慕容少艾与元家大郎很是恩爱,大婚后很快就有了元岐,日子亦是和和美美,慕容家倒是再也没出现,许是想着从这大小姐身上下手,只没成想大小姐没几年就难产去了……他说得唏嘘又无奈,半点不像是有半分违心之意。
他和湛炎枫真的认为,慕容少艾就是死于难产。
像是被人篡改了记忆似的——既如此,他此刻说的事情究竟能信几分?
元戈回头看了眼宋闻渊,终是什么都没问、也什么都没说,只听湛弘昌继续说着那些旧事。他说自己是六年之后被慕容家的人找到,他们不知从何处知晓了三爷的心思,也知道了他设在暗室里的东西,若要他们闭嘴,那就替他们做些小事。事情的确很小,大多都是传递一些元戈元岐的近况,毕竟是这俩孩子的外祖家,相较于三爷的清誉,湛弘昌几乎没有犹豫,就答应了。
传递地也不多,几乎是每三个月,他会写一封信送去安市的一个酒肆,收信人只知“慕容”二字却不知其他,但他也留了些心眼,有时候故意留几个显而易见的玄机,待对方主动问起,如此一来二去,便知道了一些关于慕容家的事情……但毕竟知之甚少,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瞻头顾尾,这些年也是艰难。慕容家最终目的终于露出端倪那会儿,是他们开始要他打听酆青檀的事情,他觉得有异,顾左右而言他地拖了几次,对方却恼了,竟然兴师动众跑到了知玄山。
也是那一次,他听到对方言语间提及老爷子的病,说是也不知能吊着多久,又有何处的方子用着,竟要人血为引,又说慕容少艾是个吃里扒外的,来知玄山这么些年,什么都没传回去云云……湛弘昌听得一身冷汗紧着一身冷汗,可如今人在贼船上,想要下船已是不可能,何况他们还攥着三爷的弱点。
接下来的几年,他们目的愈发明晰,除了酆青檀最近又在搞什么东西,就是元戈学了什么,知玄山最近收了什么宝贝……直到元戈建了一个密室的消息传出,那边催得愈发频繁,几乎是一封信一封信地催着他去密室一探究竟。可元戈素来谨慎,她找人做了机关锁,整个知玄山上下只有槿素知道那机关如何打开,槿素是她身边的丫鬟,平素里护主得很,也机灵得很,如何旁敲侧击也无用,反倒惹了她的警惕……直到元戈身死。
说到这里,湛弘昌像是终于疲累至极,他整个人靠在后面的墙壁上,垂着脑袋,呼吸粗重。
元戈见他停了,等他缓了一会儿,才问道,“所以,元戈的死……到底是慕容家的手笔,还是只是一场意外?”
湛弘昌摇了摇头,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只知道那段时间他们的确来了知玄山,在山脚下住了一阵子,我还下山会过面,他们扬言若我再打不开那密室,就要将我和三爷的事情都公之于众,让我们在知玄山待不下去……知玄山名声在外,纵然我与三爷离开了知玄山,这日子只怕也不好过,人人喊打,诚如过街的老鼠。那几日,我天天暗中跟踪槿素,便也未曾过多关注元戈,没成想,她就突然地没了……”
“是不是意外我真的不清楚。可若是人为,那绝无可能是三爷,二长老贪财、胆子却小,害人性命这种事情也断断不会做。所以,若是人为只可能是慕容家的。”
沉默。
光线从身后打进来,到得角落里已经依稀有些模糊,湛弘昌脸上的表情隐没在暗处,愈发讳莫如深。
元戈垂眸打量着,到底是没有再问,只沉默着走到门口,眯着眼仰面看天,长长叹了口气,就听着宋闻渊轻声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,“死后的世界?”微微上扬的音调,声音却沉,带着几分咬牙切齿,明显是秋后算账的样子,只眼神却又心疼,不待对方回答,轻轻十指相扣,轻叹,“往后,别说这种话。”
他说,“听不得。”
听不得三个字,很轻,很缓,散在风里,几乎听不清,偏偏只在耳边略过,便觉得心惊,令人想要落泪。元戈直直看着宋闻渊,半晌,眉眼弯弯轻声说道,“好,以后再也不说了……其实我就是糊弄他的,哪有什么死后的世界。死了,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呢……所以宋闻渊,好好活着,不管什么时候,自己的性命最重要。从今以后,别为了任何人犯险。”
“好。”他垂眸轻笑,又道,“除了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