漆了乌桐油的马车,马车里铺着一层又一层暖和的绣花棉被,车里又温暖,又舒服。我和云逸扬两人便坐在马车里,两人的脸都是一样的苍白。
拉车的马便是商少长那匹神骏非常的“大黑”,这匹千里良驹似乎对被牵来拉车这样的“下等差”并无怨言,一溜小跑甚是得意快活。
驾车的,自然是商少长。
坐在马车里,一路颠簸摇晃自不能免。我坐在锦榻上紧锁双眉,心中思绪难平。脑子里已将这些天来之事回溯一遍,只觉此事疑点重重,令人难解。似乎件件都是破绽,却又件件相扣,难寻突破。那些灰衣杀手为何寻上门来要至我于死?那孟庆手上的短剑淬的“蚀骨”为最为厉害阴诡的毒药,若非云逸扬替我挡下一剑,我现在焉有命在?我自认未与别人结了仇怨,这些灰衣杀手又是何人所雇?而那个人又为什么挑上归云庄?难道真是出头的椽子先烂,归云庄这一年来崛起如此之快,却又犯了某些人的大忌么?
商少长为什么这时出现在归云庄?
无情杀手,锦心绣手,丹青国手……又是怎么回事?
霍老人又是谁?
商少长为何心甘情愿地帮忙?
……………
最后的疑点,竟又集中在商少长身上。
我微微叹气,枉我阅人无数,可在此时此刻,却分辨不出商少长那张一如既往的笑脸下,隐藏着怎样的心机深沉!现在我和云逸扬最需要信任的是他,可最需要提防的,亦是他!
现在我和云逸扬在他眼中,无异于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。
“白姐姐……”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惊破了我的思绪,我向云逸扬笑了笑,问道:“逸扬,现在觉得好些了么?”
云逸扬抬起头,苍白的脸上愈见瘦削,慢慢道:“还是老样子……白姐姐……你可会走么……咳咳……”说罢,便是一阵大咳从口中冲出。
我伸手轻拍他背,让他顺过气来,皱眉道:“现在归云庄这个样子,我怎么可能会走,……再说,白姐姐现在也病得不轻,又能走到哪里?”
“是么……”云逸扬双眼直直望着车厢上方,喃喃道:“我总觉得……白姐姐不会和我们一起太久的,……姐姐象从天下落到人间的仙子,突然出现在我们家,突然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好运,却象一阵风一样,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走,什么时候,便要抛弃我们……咳咳咳……”云逸扬用力吸气,这几句话他说的甚是艰难,好似咳嗽也没了力气。
“你……你这孩子,胡说什么!”我眼中闪过一丝悲伤,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。云逸扬连连摇头,又吸口气,轻声道:“我知道……姐姐不是这里的人……你的口音,行止,仪态……都和我们不同!可我从未问过,也不敢问,只是想,现在我才是最幸福的一刻,我虽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会走,但现在,姐姐毕竟是在我身边的……”
我鼻子里涌过一股酸楚,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过了半响,我摇摇头,柔声道:“傻孩子,姐姐就是想走,也走不了,天下之大,除了归云庄,又有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处?只有这里,才始终让我安心。”
云逸扬苍白的颊上浮出一缕微笑,“逸扬知道,在那天晚上……我抱住你的那一刻,我才知道,我仍不能把姐姐留下来,姐姐如这轻风一般,本就是应该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,天下又有谁能留住你?又怎能留得住你?……姐姐……终究不是属于我的……”云逸扬喃喃几句,终又昏昏睡去。
“你……”我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额,除了叹息还是叹息。这个真诚、爽朗的少年,恐怕我要辜负他的一番情意,可是又有什么法子?我自从在大学经历一件事情之后,便决心已不再动情。对云逸扬我终究只有愧疚之感,却全然无儿女之情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……嘻嘻嘻嘻………吁哈哈呼呼………”马车突然毫无预警地停了下来,四周突然传来阵阵尖厉刺耳的鬼笑声,听到耳中只觉得心惊肉跳,此时正是正午,却让人觉得阴风阵阵,毛骨悚然。一个细尖的声音陡地响起:“这车上拉的可是归云庄的货色吗?”
马车外响起商少长慢吞吞的声音:“呵呵……车上是有两个人,可不是什么货色……你们……又是什么人呢?”
另一个粗哑的声音随之响起:“哈哈哈――我们便是买命的人!小子,趁你的脑袋还在你脖子上,尽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!”
“呵呵……买命的人……”商少长的声音悠然又惬意,“这种场合我怎么能走?”
一个声音突地紧促起来:“你……你是谁?!”
商少长微微轻笑:“你们……是买命的人,我么,就是杀人的人!”
这“杀人的人”四字从商少长唇中轻轻吐出,说得象逛景游玩一样轻松,可听在心中,竟似有一股凉意自心中升起!
马车外许久声音全无,过了半晌,终于一个苍老平板的声音响起:“阁下是……”
“我么……你没看出来么?当然是车夫!”商少长的笑声又轻松又惬意:“你没见我手里拿着鞭子么?”
那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是外面所有人的头目,他平板的声音又响起:“与人方便,与已方便,我们只不过拿人钱财,与人消灾,同前辈从未结下梁子,前辈又何必趟这个混水?不如将人让我们带走,我们首领定当重金以谢!”
前辈?
这个人的年纪听起来比商少长只大不小,居然叫商少长“前辈”?!
我在马车里听至此,心中暗暗叫糟,连忙示意云逸扬慢慢伏在车厢内,我身子一点一点向车门外移动,将身低下,左手小指轻轻挑开帏帘一角,凝神向帘外看去——
马车正停在一个山坡后,正前方隐隐有七个灰衣人影,呈半圆状排开。所服灰衣无论样式或颜色,均与十天前刺杀我的杀手服色相同,看来,这些也是“温柔”手下之人。
只听得商少长悠悠道:“看来……你已经认出我是什么人,居然还和我讲条件。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,这车上的两个人我也难保护他们周全,不如我就做个顺水人情,将这个没用的小子送给你罢了——”
我颦眉正在细听,听到商少长说“将这个没用的小子送给你罢了!”时,不由心中大惊,刚待张口阻止!突觉腰间一麻,顿时说不出话来,身子亦不受控制地倒在车厢内。眼睛望向云逸扬处,却吃惊地发现自商少长身后伸进一条马鞭,这鞭稍如长了眼睛一般云向逸扬卷去!云逸扬亦是大惊,刚要向内闪避,这马鞭却似有灵性一般,已算准他躲闪方位,竟将云逸扬虚弱的身子一下子拉出马车外!
耳边听得商少长笑道:“这个小子太也没用,病病秧秧的也活不了几天,不如就把他给你们拿回去交差!”声音刚落,我在马车内清清楚楚看得商少长手中那条长鞭如飞龙在天,云逸扬的身形不算矮小,竟将他象扔破布袋一样向山坡下扔去,空中响起云逸扬一声惨叫,便没了声息。几乎是刹那间,马车外却又响起两声惨叫,这两声却极短促,一响即没。商少长笑道:“在我眼前抢人,也太大胆了些。”
为首灰衣杀手怒道:“商少长你——”随即一挥手——
我被商少长不知点中了什么穴道,全身几乎动弹不得,只听得“扑扑”几声,似乎有什么物事勾在马车上,几乎同时一条长鞭伸过我的腰间将我拉出,随即一只有力的手扣住我的腰间,将我抱在怀里。
一刹那,马车车厢突然四分五裂,我终于现在光天化日下!映入我眼帘的是木头碎片散了满地,五个灰衣杀手俱已出剑,对坐在车轭上的商少长怒目而视,却谁都不敢上前动手,地上已经倒了两个灰衣人,都是面朝下倒在地上,鲜血一点点从身下流了出来,染得白雪都成了红色,这两个人一动不动,看来是死多活少。
商少长轻笑道:“你既然知道了我是商少长,也应该知道我的刀下,一律是只有先后,并无少长的。”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人,啧啧道:“他们愿意先走一步,我又怎么能阻拦?”
为首的灰衣杀手用力咬牙,低喝道:“上——”
不斗是死!如果拼命斗了,至少有一半胜算。
人多势众,在大部分场合都是真理。商少长毕竟是人,是人,就会有弱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