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部盟军近来日子不太好过。
外战失利,内部矛盾日渐激烈。
营帐内,咆哮声起。
“你们不是拍着胸脯保证,说那姓沈的绝对要栽跟头?振振有词说一场蝗灾能将人断送?现在呢?蝗灾在哪里?那姓沈的都开上荒了!”这会儿情绪失控在咆哮的人,凑巧就是被中部盟军忽悠瘸,放弃本地祖产,允许中部盟军在名下田产布下蝗虫卵的大家族长。
要是蝗灾真能成功,顺利逼退康国兵马,自己还能回去捡回产业,顶天损失几年的田产收益,要是能从中部分社获得点补偿,也不算亏本买卖。孰料人算不如天算,他这次犊鼻裈都被算计输了。先是一大早获得一份神秘线报,得知那些蝗虫卵带着毒,能污染耕田令寸草不生,还不待他发怒,后脚又收到消息说康国这批不要脸的野蛮子在着手开荒了。
后者像是一巴掌狠狠扇他脸上。
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。
“老夫竟不知衮衮诸公废物至此,叫一废物女流逞猖狂!人家一边跟尔打仗,一边还有精力去开荒,还是在老夫的地方上开荒。祖宗在上,子孙不孝,连祖坟都保不住……”愤怒蒙蔽他的理智,让他做出冲动言行,前脚发怒后脚又恸哭抹泪。他祖坟是真被挖了。
姓沈的拿着开荒名头,到处挖呀挖呀挖。
埋地底下的东西,别说人骨了,最细小的石头都给筛出来,扭脸做一副无辜纯良状。
【谁允许尔等惊扰亡者的?】
沈幼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,嘴上说着告罪,命令兵卒将挖出来的尸骨重新埋回地里,实际上将不翼而飞的陪葬全部收入囊中。那埋回去的骨头?是不是原装的都还不知道呢。
挖他祖坟的武将连声斥责都没有。
这要说不是故意的,谁信啊!
世人谁不知道沈幼梨酷爱发死人财?
“……剖坟茔,曝枯骨,掠金玉以充私,摧人骸而坏伦常,种种罪行罄竹难书!”帐内众人等他情绪发泄出来,这才捻着胡子慢悠悠扯犊子,“姓沈的亵天地,渎阴阳,纵有雄才大略也难掩她贪暴劣迹,千秋之后必为君子不齿。是她的错,你怎责怪起吾等了?”
“骂就能骂死沈幼梨?”
“这自然是不能的,不过——”
“不过你个屁!”
“粗鄙!”
“好好好,你说掘人祖坟是沈幼梨的错,不该责怪尔等,那么——诸君可否告知,那些虫卵为何身怀剧毒?五年之内,不,十年之内怕是寸草不生!你们这般不怕天谴吗?”
利用蝗灾去对付康国,他没意见。
康国退兵,他好歹能保住根基。
十年寸草不生,跟断子绝孙有何区别?
他知道中部分社狠,知道这些人狠,却没想到会狠到这个地步!他悔不当初啊,康国派人来大闹中部营寨,抖搂那些乱七八糟阴私的时候,他就该知道跟这些人是与虎谋皮。
只是他存着几分爆棚自信。
仗着自己的资历底蕴,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坐餐桌旁享用的人,也不该是食案上的菜。扭头一看,他居然是菜单!这让他如何接受?
帐内众人微妙变了脸色。
有人浑不在意,也有人瞳孔地震。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什么虫卵有剧毒?
什么十年寸草不生?
提出疑惑的两人,他们也随同盟军撤退,转移资产跟族人,抛下了族田产业。他们倒是没有揣着打退康国就能高枕无忧的念头,也知道盟军现在的态度是自己讨不了好也不能让康国捡了便宜,古老病种都用了,咋可能相安无事?只是万万没想到虫卵被做了手脚。
盟军这是有意瞒着他们?
二人心中不寒而栗。
他们抬头看向赵盟主,开口想要讨个说法,怎料脖颈处传来一点刺痛。伴随着鲜血从碗口大的断口喷涌出来,一开始咆哮问责的大家族长也被吓得心脏漏跳一拍,猝不及防之下被喷了半身的血。他的鼻腔充满浓郁血腥,一时间呆若木鸡,连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。
他后退两步:“赵、赵盟主这是……”
终于清晰意识到在场这群人有病,全是神经病。而他自己正身陷囹圄,性命难保。
“赵盟主不怕被诸国国君知晓?”对上赵盟主冷漠的眼,他一边冒冷汗一边找生路。
“知晓又如何?”
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。
是,知晓又如何?
中部诸国国君本就是中部分社手中把玩的摆件,诸国朝堂重臣不是加入中部分社,从中获取实打实利益,便是与分社成员有着千丝万缕关系,完全受其驱策。中部分社的社员是个什么尿性?从来以家族为大,以自己为次,以分社为第三,而对各自国君毫无敬意。
谁会对一枚蠢笨棋子生出臣服之意?
毫无威望的王权不过孩童手中瑟瑟发抖的虫子,看似风光,颠覆只在分社一念间。
纵使盟军各路损失惨重,诸国国君别说问责追究了,连屁话都不敢放一个,兴许背地里还要问问盟军缺不缺粮草辎重,要不要再送来一些。更别说国君与分社还穿一条裤子。
他心中生出一丝隐秘的懊悔。
懊悔自己看不清楚。
诸国国君都是这些人眼中的棋子,天下又有谁不是他们眼中棋子?他们自诩为神,以天下苍生为棋子对弈,不是图什么道义理想,也不是图什么宏图伟业,纯粹是觉得无聊。
用苍生当棋子却又无法容忍自己会输。
傲慢残忍、愚蠢自恋。
早已超出正常人的范畴。
霎时间,一念天地宽。他像是拨开云雾见了真正的天地,懊悔情绪从丝丝缕缕变成奔涌江海,将他淹没,让他窒息。想他少习孔孟之道,研安邦之理,叩问大道,明心见性,也曾胸怀荡平天下不平之志,为何竟成今日面目全非模样?他错了!他真是大错特错了!
诸多图谋不过是想庇护老小,兴盛家族。
如今呢?
本末倒置!
察觉出赵盟主杀意,自知生路断绝的他干脆也豁了出去,露出生平最狰狞的面目,咒骂道:“你们、你们倒行逆施,必不得好死!”
咕咚,人头落地。
三具无头尸体温犹在。
有围观者见此生出兔死狐悲之感,不忍猝目般闭上眼,也有人哂笑一声,嘲笑三人没事儿找死。几个武卒进来将三具尸体拖了出去,丢去喂了狗,他们的族人自然也没讨好。
赵盟主不紧不慢扫了一圈众人。
“诸君对此,可有愤懑?”
众人哪里敢说有啊?
一个个摇头否认,真实想法不得而知。
赵盟主满意:“可有林安之下落?”
林素在撤退期间下落不明,赵盟主命人掘地三尺去找,得到回复说林素被坍塌地道压死了,带回来的尸体腐烂生蛆难以辨别。他一开始也信了这话,后来回味一番感觉不对。
刚才死的蠢货是怎会知道虫卵真相?
林素不是那么容易就死掉的人,他的文士之道也具备神不知鬼不觉泄露消息的能力。只可惜下属回答没变化,无此人消息。赵盟主:“那就继续找,他还能人间蒸发不成!”
人间蒸发?
那倒不可能。
不过他怀疑自己快要人间销户了。
一睁眼就看到一条水缸粗细的网纹龙蟒蛇瞳幽幽盯着自己,一人一蟒距离之近,他甚至能感受到后者的呼吸,说不出的阴森直冲天灵盖。林素冷汗直冒却不敢有丝毫的妄动。
那条龙蟒绕着他慢悠悠滑行。
用庞大身躯圈出一块领地。
它躯体盘着,以居高临下姿态凑近。距离最近的时候,一人一蟒只剩不到半臂。道袍青年在一旁飘荡着干着急,恨不得撸起袖子拖住这条蟒:“哎呀,你傻了不成,不跑?”
林素:“……”
他倒想跑,但直觉告诉他不能。
会死!
良久,就在他想着对方是不是想吃自己充饥的时候,这条龙蟒口吐人言:“男的?”
又凑近一点点:“哦,认错了。”
林素炸开的汗毛一点点抚平,心脏恢复正常节奏。龙蟒能说话就意味着它并非潜藏荒野的异兽,而是哪个武胆武者化出的图腾形态。